【思想不能告訴你什麼，因為直到現在你沒有在現實的世界中生活】--波蘭小說《孤雁淚》（Marta）（下）

Counter Stats

burleigh accommodation Counter

馬爾妲在耳濡目染無壓迫的美好環境下學習到的知識（母語以外的社交語言如法文）或藝術習慣（音樂或者繪畫）『做一個貴族女兒或官員的妻子已經足夠應付』。也許是對女主角投注的自我使得作者創作《Marta》的過程中，多處加入了馬爾妲（作者自己的）的自我答辯與精神思考，倘若不是因為馬爾妲的出身使她堅持某些道德上的信念，單純為了生存而處處受到社會現實刁難且帶著五歲女兒的二十六歲年輕寡婦，或許就會像馬爾妲的童年玩伴加洛莉娜一樣直接墮入供貴族紈褲子弟取樂的風月場所中，成為一個物質不予匱乏卻不受社會尊敬的交際女子。

如果這樣，故事自然也無法走到所謂悲慘的地步了。由於馬爾妲擁有思考的背景能力，『她滋長以了精神的渴望，但結果只是使肉體感到饑餓，她增強了心靈的感情，但結果只使她愈加苦楚，使她更受慘酷的磨難。』

『這一切的結果又怎麼樣呢？我們中間有些人，托庇於愛神冀下過著誠實的、真潔的、幸福的一生。可是其餘大多數人，帶著流血的雙足在地上行動；為了麵包、為了安甯、為了貞操奮鬪著，流了不少眼淚，受了可怖的痛苦，又殘酷的犯了罪，向恥辱的深淵墮落下去，挨著饑寒漸漸死去......』。

《Marta》的前言裡，作者在長長的一段探究女性的社會期待（被賦予的價值觀），以及女性所追求的生存重心是純粹庸碌的生活或者一切皆出於『愛』的思路軌跡下，寫了這樣一段話。而事實上，這一段文字裡也為馬爾妲短短的人生歷史畫出了一條概念性的道路。可以說，這段話便是作者想要攤開來讓讀者看見的，一位女性在赤手空拳被丟入現實世界後所呈現出的化學反應。而故事中馬爾妲的心境也經由這一段程序，從初始無知的自信、受挫中粗略的體認到現實、質疑社會與抵死的掙扎、在強大的壓力下拒絕了墮落的誘惑到心灰意冷的放棄自己與世界，彷彿是一場失敗者的歷程、一場命定好的悲劇。

這樣的鋪排方式由作者的時代背景來推測，自然是為了強化社會現實無理且不公平的觀念，只要馬爾妲愈入險境一步，作者對社會的控訴聲響就更沉重更強烈，她要以漸強的音符叩問這個不公的世界，以馬爾妲的絕望來企圖衝撞千年以來人類文明後的性別岐視。這在當代自然是個更先進的新思想，不過這部作品倘若僅止於此，我想就不會隱藏著階段性召喚我回頭重讀的欲望。

除了女性自我意識之外，作品中所闡述的許多求職立場與現實寫照置換到今日，竟也有著相當的吻合。

在馬爾妲初入社會第一個走入的教師仲介所裡，女主人說的『在教書的範圍裡，大概是供過於求。要的是文字和藝術能力較高的女教師，她們才能得到較好的位置，可是這種人不多，照需要的方面來看，太少了；可是初級教師的工作，願意幹的婦人太多了，因為競爭太烈，工作的代價便降到極低的數目』；或者馬爾妲藉由丈夫的舊識得到一次翻譯著作的機會，卻又因能力不足而喪失這份工作時，書店主人談到關於翻譯的一段話『妳的天資沒有學習的加工，所以未臻大純，沒有了解著作的文字技術，當然不能揮筆如意。妳應用的兩種文字，妳懂的尚屬皮毛，所以還沒能精通。尤其是許多文學中慣用的成語，妳知道的太少，因此字句不能暢通，時常誤用，語句言辭常有含糊之弊。一言以蔽之，妳擁有天才而無學習的輔助，著作的技術，以翻譯而論，不但要有廣博的學識，更要有科學和技術的常識......可惜妳學得不廣博不深切......』；更有一段是馬爾妲受人幫助得到報社描圖的工作，在試用失敗後，報社的執筆主編對她說了關於藝術的一段精采定義『藝術有種種的程度，學藝術也有種種的目的。略略懂了一點，也能使懂的人得到一些樂趣，可以使他生活和旁人美化，改造生活的缺憾。浮面的藝術知識，祇懂得發現藝術淺近的方法，是叫做藝術玩賞，它祇在客堂或陳列室內有些價值......但終究不過是生活的裝飾.......。祇有玩賞者所不了解的超玩賞藝術，才有一種完美的力量，是由天才不斷磨練而來的......』。

上述三段文字，旨要皆在同一個訴求點上，那就是─能不至失敗者，必是有著天賦並經過學習與磨練者。這樣的觀念即便是現今社會，無論性別都能通用。社會是現實而殘酷的，想要倚靠自身的精神財產來換取生存的食糧，那項精神財產必定得有價值，而價值又不免遭受社會的評價，因此必先得到社會普遍價值觀的認同才行。如若沒有卓越的精神財產，那也只能以所謂勞力或時間做為交換生存的條件了，勞力是種身體財產的耗損，但卻又是最低的競爭門檻，能換取的東西必然也就更微薄了。

說到這裡，深深感受到的是《Marta》這部跨越了一百多年歷史的小說，所承載的不僅僅是單一的當代社會寫照、不僅是對女性社會地位不公的控訴、不僅是波蘭文化的描繪，更有著對身為一個人在社會中存在價值的哲思。


【思想不能告訴你什麼，因為直到現在你沒有在現實的世界中生活】--波蘭小說《孤雁淚》（Marta）（上）